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疫情中，一条草鱼的情谊

鸡鱼鸭肉，我都喜欢吃，尤其鸡子煨汤，是我的最爱，喝了浓稠的鸡汤之后，便觉得人生是幸福的。但是鸡子贵，吃不起，鸭子和肉也少，同样吃不起。鱼就吃得多了。海水鱼咱不说，内地人嘛，淡水鱼，你叫得上名字或者你叫不上名字的，我都吃过，有些是你没见过，有些，你连听都没听说过。

我会吃鱼，比如，一条小鲫鱼，三寸多长，我能从头吃到尾，鱼吃完了，鱼刺大约都还在。会吃鱼，是因为我会做鱼。做鱼有技巧，比如油煎、爆炒、油炸、粉蒸、水煮，方法多了。一些少见的方式，比如火烧，就是一堆稻草快要烧完的时候，一条四五寸长杀好了的鱼，用树枝串着，插到还是红色的稻草灰里，也就四五分钟的时间，鱼就熟了，真的好香好香。

吃了这么多鱼，是因为我们老家的鱼太多太多了。我们老家，前面是长江，后面是洪湖，左边是方家荡，右边是刘家潭。长江的鱼油多，洪湖的鱼汤鲜，水荡的鱼肥厚，潭子的鱼肉紧，做好了，都是味道鲜美。鱼获太多了，渔民就会把它杀了晒成鱼干，咸干淡干都有。淡干鱼呢，做的时候加点盐，味道很好。我更喜欢咸干鱼，尤其咸干的小鲫鱼、翘嘴白、鳊鱼，做起来方便，水龙头下冲去灰尘，放在锅里用水蒸上十几二十几分钟就熟了，鱼香味左邻右舍都能闻到，好吃。去年秋吧，我一次称了十斤咸干小鲫鱼，一餐蒸上四五个，大约吃了个把多月，吃得一个不剩。

原本打算，春节期间要回一次老家的，顺便带一点鲜鱼干鱼回来，不曾想，政府号召全力闷死病毒，我们就和病毒一起闷在了武汉。

我是宅家的三好学生，吃好，睡好，心情好。睡好这一条，自我感觉我做到了优秀水平；心情好呢，大约也做到了优良；吃好嘛，我还需要多多努力。为什么？没肉啊，没鱼啊。我要声明，我是吃自己的，不是那谁谁食无肉出无车吃东家的吃政府的。

眼见着，这封城就要满两个月了，我是一根鲜肉丝的毛都没见着的。当然，咱们国家超级强大，物资储备那个丰富啊你不可以想象，肉还是有的，不仅有，还很多，比如说猪肉，六十元一斤，你要多少，人家给你多少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。摸摸越来越瘪的荷包，还是忍住口水的好。

鱼呢，见过。千湖之省，没有鱼，那最多只能叫百湖之省，或者十湖之省。那还是二十多天前，说是有爱心鱼团购，随机搭配的草鱼鲫鱼鳊鱼，五斤六十元。都十二元一斤了，还是爱心鱼？春节前最贵的时候，草鱼好像也只要五六元一斤吧？有人就说了，人家不是要卖这么贵，而是根本就进不来。也是的，人家出乡的时候是出不来，到了武汉又进不来，然后再出武汉又出不去，再回乡又进不去。好麻烦的，谁知道他带没带病毒来？

后来实在是想吃鱼，就把家里放了不知道有好几年的干鱼拿出来，洗清，开水煮过，放在锅里水蒸，再难吃也吃了。

想吃鱼，确实想。只是这个价格，啧啧。网上说，别的省都解封了，本省的地市也正在逐步解封，武汉也应该差不多了吧？越往后，鱼价应该会越来越低吧？等等，再等等，会吃上鲜鱼的。

昨天下午，正在上网呢，突然接了一个电话，一位在政府基层的老同学打来的：“你家是几单元啦，我又忘了。”

“你来过啊，中间的那个单元。”

“知道了，送一条鱼你吃。”

鱼？他有鱼？送给我？

网也没心情上了，就想着那鱼。坐也坐不住了，起来走动。走也不是，又坐着，听楼梯间的声音。有声音，是他来了吗？不是，是楼下开门关门。等了一会，没音讯。还是上网吧，谁知道什么时候来。

刚刚进入网文的情景：“老苏，鱼来了。”

我连忙起来到客厅迎接，见同学穿着一套灰不喇唧的衣服，地上一个塑料袋，袋里一条一尺余长的草鱼。老同学明显是在到处送鱼。我也不好多问，收下鱼，千恩万谢送他下楼。

我和这位同学呢，君子之交淡如水，虽然在一个社区，我是居民，他是街道派驻居委会的，平时碰面的机会却不多，更多是微信聊聊，在朋友圈点个赞，偶尔电话联系一下，很少。

同学走后，用电子秤称了一下，鱼有三斤八两。正常价格，四元多五元一斤，共二十元不到。二十元，工薪阶层一包烟的价格，富人两根烟的价格，土豪一口酒可能还不到。一口酒么，一抿嘴就下喉了。就是这点滴情谊，却令我感动不已。

封城之中，上哪儿去找一条鱼呢？想着，这条鱼的来历恐怕也不简单。洞庭湖来的？鄱阳湖来的？也有可能是四川重庆那边来的，或者三峡水库的鱼？还有可能安徽、河南来的？运鱼车出村时被拦过吗？上高速被拦过吗？哪里会没有哨卡？下高速，或者进武汉，恐怕也一定被拦过。

找到了鱼，他自己不能吃吗？你何德何能，他需要送鱼给你？这就是饥馁时的稀饭，这就是寒冷时的旧衣。

接下来的杀鱼是轻松的，刮鳞，破肚，去肠子和苦胆。肠子可不能扔掉，现在比不得太平日子，大手大脚的。肠子洗清，刮去肠内赃物，和鱼肝、鱼鳔、心脏、鱼油一道，也可以做一碗鱼杂，做得好，也很可口。

切好的鱼块放在不锈钢的盆中，计划着怎么做，做多少餐。鱼杂一碗，鱼头一碗，再加一碗，吃三餐新鲜的，其余的大约还有三碗，腌了吧，尽量吃得时间长一些。

什么也别说，晚餐做一碗鱼。做鱼不难，没有辣椒，没有尖椒，没有大蒜，没有生姜，没有香葱，没有蒜瓣，没有酸菜，没有豆瓣，没有香醋，没有酱油。要什么没什么的，怎么做鱼哟。

鱼煎好了，什么佐料也没放，是实在没什么可放，油煎，水煮，加一点点盐。吃的时候，家人们都觉得味道鲜美，一个鱼头，我大约吃了大半个。

是鱼真的很鲜美呢，还是清苦的日子里加了一星半点的欢乐，便觉得日子也有了味道呢？

吃了同学的鱼，想着怎么感谢他。我拿什么去感谢他呢？或者哪天我回老家，从老家带些我喜欢吃的小咸鱼，送个十来斤给他？他缺这个吗？太平日子，我都不缺，更何况他！要不明天我去做志愿者吧，就在他的社区，他们要我这个半老头子吗？

2020年3月18日

刘曙甲 华中师范大学生命关怀团队成员，原《科技日报》湖北记者站记者，已退休。

文稿：刘曙甲

排版：胡  娟

图片：网  络